刘裕的成功,证明中国的出路不在南朝
作者:温伯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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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周在《北伐,到底难在哪里?》里聊了北伐的难处,很多朋友有不同意见,说刘裕北伐就很成功啊,你说的不对。
其实吧,刘裕北伐也没有逃脱这个规律,这篇我们就来聊聊刘裕吧。
刘裕能成为南朝第一猛男,离不开时代赐予的机遇。
早在东晋成立的时候,荆州因为位居长江上游的地理优势,便拥有了两重属性,它既是东晋抵御北方政权南侵的第一线,同时也威胁着首都建康的安全,例如王敦、桓温等坐镇荆州的枭雄们,便产生了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或者“改朝换代”的野心。
到了公元377年,随着荆州的势力越来越庞大,苻坚南侵的迹象越来越明显,东晋便准备组建一支直属的精锐部队,既能制衡荆州,也能抵御苻坚。
正好京口附近有大量的南迁流民,是那个年代的流氓无产者,战斗力非常强悍,于是宰相谢安便推荐侄子谢玄,到京口招募流民组建军队,得到刘牢之等一大批骁勇善战的猛男。
这支军队就是北府兵,在数年后抵御苻坚的战争中一战成名。
在这样的背景下,荆州和京口,便成为东晋后期最重要的军镇,一举一动都能改变东晋的走向。
肥水之战后,谢安、谢玄、谢石相继离世,门阀世族失去了掌舵的人物,东晋孝武帝司马曜便利用这个权力真空期,提拔会稽王司马道子统领东晋的军政事务,把门阀世族的权力收归皇族,彻底结束“王与马共天下”的格局。
然而,门阀世族能架空皇帝,司马氏诸王就不行吗?
司马道子给出肯定的回答——那必须的。
司马道子执政以后,很快提拔亲信占据关键岗位,甚至卖官鬻爵培养势力,达到了“势倾内外、远近奔凑”的程度,导致司马曜又感到威胁了。
怎么办呢?
司马曜的办法是,继续提拔亲信,安插到地方军镇统领兵马,和掌握朝廷军政大权的司马道子互相制衡。
于是呢,司马曜任命中书令王恭为都督青、兖、幽、并、冀五州诸军事,青兖二州刺史,镇守京口。任命黄门郎殷仲堪为都督荆、益、宁三州诸军事、荆州刺史,镇守江陵。
这样一来,荆州和京口两座军镇,直接向司马曜负责,司马曜也用内外制衡和文武制衡的手段,巩固了东晋政权。
但历朝历代都有个特点,即一个政治集团全面掌控政权以后,等掌舵人不在了,必然会爆发激烈的内部斗争,重新分裂成多个小型政治集团,再开始下一轮的火并。
如果能角逐出新的政治集团和掌舵人,王朝便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来除旧布新,如果始终是一盘散沙,那这个王朝就不可避免的衰落了。
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结果,那就是和旧政治集团关系不深的人,成为新的掌舵人,组建了新的政治集团,在缺乏效忠对象的背景下,便要改朝换代建立新政权。
司马曜身后,东晋就完整的演示了一遍历史规律。
公元396,东晋孝武帝司马曜喝醉酒,和三十岁的张贵人说:“汝以年亦当废矣,吾意更属少者”,你年纪太大了,我要和你离婚,再找个更年轻的小姑娘。张贵人大怒,老娘陪你这么多年,你竟然这样对我,当晚便用被子闷死司马曜。
对老婆不好的男人,终究要付出代价的......
东晋政局原本就是依靠制衡维系的,司马曜驾崩,15岁的太子司马德宗继位,意味着东晋政局失去了锚点,彻底打破了东晋的政治平衡。
于是镇守京口的王恭,统领刘牢之等北府旧将率先起兵,镇守荆州的殷仲堪统领南郡公桓玄、南郡相杨佺期举兵响应,以讨伐权臣司马道子的名义,向建康发起武力夺权行动。
然而,王恭和殷仲堪都不是乱世枭雄型人物,非常依赖麾下大将的忠诚和勇武。那么对于职业军人来说,仗都是我打的,凭什么还要听你的?节制军镇,你能做,我就不能做?
结果就是在京口、荆州和建康的政治军事博弈中,职业军人纷纷上位——
北府旧将刘牢之接受司马道子的橄榄枝,诛杀王恭,被任命为都督兖、青、冀、幽、并、徐、扬州晋陵诸军事,取代王恭镇守京口。
南郡公桓玄凭借桓温留下的名望和资源,诛杀殷仲堪和杨佺期,被任命为都督荆、江、司、雍、秦、梁、益、宁八州及扬豫八郡诸军事、荆州刺史、江州刺史,彻底夺取长江上游,恢复了桓温的势力范围。
东晋最重要的两个军镇,就此落入桓玄和刘牢之的手里。
京口和荆州都更换了枭雄型领袖,那么接下来的唱主角的,便是桓玄和刘牢之。他们将接替王恭和殷仲堪,继续向建康发起挑战。
公元402年,桓玄起兵沿江东进,一路攻入建康,司马道子及其子司马元显部署的兵马纷纷战败,只能寄希望于京口的刘牢之,能挺身而出和桓玄决战。
但问题是,刘牢之不愿意。
东晋江山是司马氏的江山,享受荣华富贵的是司马氏诸王和王谢等门阀世族。想保住江山和利益,你们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,如果不行的话,那就让位,江山和荣华富贵由出力的人来享受。
所以刘牢之的想法就是:“自恃武材,拥强兵,欲假玄以除执政,复伺玄之隙而自取之”。
他的任命书是司马道子颁发的,不能亲自处理司马道子,所以要借桓玄之手除去司马道子,再以清君侧的名义讨伐桓玄,最终成为东晋的掌舵人。
刘牢之的想法很合理,但他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——政治。
随着刘牢之的放水,桓玄非常顺利的进入建康,废除司马道子,诛杀司马元显和亲信们,并逼迫皇帝司马德宗封他为总百揆、都督中外诸军事、丞相、录尚书事、扬州牧、领徐荆江三州刺史,假黄钺,彻底掌握了东晋的军政大权。
而刘牢之被桓玄任命为会稽内史。
在其他人看来,刘牢之接受了桓玄的任命,便是代表京口向荆州低头,以后就跟着桓玄走了。如果起兵反抗桓玄就是叛乱,掌握东晋军政大权的桓玄有足够的理由出兵平叛,也有足够的筹码封官许愿。
这就是政治里的势,一步慢步步慢。
于是刘牢之准备起兵讨伐桓玄、完成预定计划的时候,却发现大部分北府旧将都不支持他,刘牢之感觉没有立足之地,自缢而死。
刘牢之死了,意味着京口没有领袖,桓玄立即发起针对京口的大清洗,吴兴太守高素、将军竺谦之、刘袭等人被杀,冀州刺史刘轨、司马休之、刘敬宣投奔南燕,将军袁虔之、高长庆、刘寿投奔后秦。
刘牢之的京口一败涂地,桓玄的荆州一家独大,东晋的两大军镇暂时决出胜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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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裕在政治光谱上是京口的人,但在桓玄发起大清洗的时候,刘裕很幸运的躲过去了,甚至得到桓玄的信任,拥有领兵作战的权力。
因为刘裕的资历太浅,在京口的地位太低了。
刘裕是公元363年出生的人,年轻时是京口著名的街溜子,要么在街头卖鞋,要么在赌场耍钱,和刘邦、刘备一样属于典型的社会人,穷的老婆都娶不到。后来混着混着人脉渐广,竟然进入北府兵,做到冠军将军孙无终的司马。
公元399年,用五斗米道招揽人心的孙恩起兵造反,很快攻克会稽、吴兴等郡县,拥兵数十万。
那时刘牢之已经诛杀王恭,统领京口的北府兵,于是东晋便派刘牢之出兵征讨孙恩。这次出征,刘牢之任命刘裕为参军事(参谋),准备给刘裕一次立战功的机会,助他出人头地。
恐怕刘牢之都没有想到,刘裕的命运齿轮就此开始转动。
到了战场上,刘牢之命刘裕带着数十人侦察敌情,结果任务还没有完成,便遭遇数千人的叛军,除刘裕以外,侦察分队全部战死。
面对这种必死的局面,刘裕向死而生,举起长刀砍杀叛军,杀的浑身都是血。
而数千叛军看起来声势浩大,但能和刘裕直接交手的其实不超过十个,当他们看到刘裕拼命的样子后,立即就怂了,谁都不愿意冲上去送死,稍微犹豫一下便转身逃跑。
在冷兵器时代,士气是决定战局的第一要素。
当冲在前面的叛军逃跑以后,“畏敌”的情绪立即在数千人中扩散,最终演变成整支部队的大溃逃,刘裕举着长刀在后面追——“裕奋长刀仰斫杀数人,乃得登岸,仍大呼逐之,贼皆走,裕所杀伤甚众,独驱数千人。”
刘裕,一战成名。
此后刘裕追随刘牢之转战东南,屡立战功,公元401年就凭军功升为建武将军、下邳太守,进步非常快。
正因为刘裕是京口的后起之秀,桓玄才觉得,刘裕的地位不高威胁不大,是可以团结的对象,这才让刘裕躲过大清洗,保住一条性命。
但桓玄没有想到,刘裕在市井街头混迹多年,政治敏感性非常高,他在东晋末年的军镇混战中,发现了实现政治野心的机会。
桓玄进入建康以前,刘裕请求刘牢之起兵讨伐,刘牢之不同意,准备再等等。桓玄进入建康以后,刘牢之要起兵讨伐桓玄了,刘裕不同意:“将军以劲卒数万,望风降服,彼新得志,威震天下,朝野人情皆已去矣。”
刘裕的这番话,说的就是刘牢之在政治上已经输了。
随即,刘裕返回京口联络北府旧将,准备讨伐桓玄。
因为刘裕断定,刘牢之的政治生命结束以后,肉体生命也必然结束,而桓玄代表荆州独掌朝政,极有可能谋权篡位。
到那个时候,团结北府旧将,成为京口的代表,然后以“匡扶晋室”的名义起兵征讨桓玄,便是顺天应人的事。一旦成功,刘裕便可以取代桓玄、刘牢之、司马道子等人,成为东晋新一代掌舵人。
王恭和殷仲堪想讨伐司马道子夺取政权,结果被刘牢之和桓玄截胡。刘牢之和桓玄机关算尽,他们又怎能想到,最终给资历浅薄的刘裕做了嫁衣裳。
历史的经验证明,小人物转动命运齿轮的唯一办法,就是判断局势,站在正确的方向上,然后借势前行,永不回头的走下去。
公元403年9月,东晋安帝司马德宗封桓玄为相国、楚王、加九锡,同年12月,桓玄即皇帝位,改国号为楚,完成其父桓温未完成的事业。
当时刘裕已经头角峥嵘,有人劝桓玄说:“刘裕龙行虎步,又出身京口,不如趁早除掉。”
桓玄轻蔑一笑:“我方平荡中原,非裕莫可用者,俟关河平定,然后别议之耳”,我要平定中原定鼎天下,刘裕正好做马前卒,等榨干他的剩余价值,再杀不迟。
桓玄的政治手段还是差了一些,事实证明,做事不彻底是桓玄的政治软肋,没能彻底清洗政治对手,成为桓楚王朝崩塌的关键因素。
公元404年春,刘裕联合北府旧将刘毅、何无忌以及刘道规、孟昶、王元德、王仲德、诸葛长民等不满桓玄的人,共同起兵讨伐桓玄,具体计划是刘裕在京口起兵,刘道规和孟昶占领广陵,诸葛长民攻占历阳,王元德等人在建康做内应。
为了处理军中的文书往来,刘裕还任命刘穆之为主簿。
听闻刘裕起兵,桓玄立即派出兵马抵御,然而桓玄带来的荆州兵马都部署在要害地区,派去抵御刘裕的几乎都是北府兵,所以这些人根本没有战斗意志,刘裕打了几仗便顺利进入建康,桓玄逃往荆州。
整个过程轻松的不像一场战争,更像一场兵变。
而刘裕进入建康以后,被原来的东晋大臣推举为使持节、都督扬、徐、兖、豫、青、冀、幽、并八州诸军事、徐州刺史,刘穆之在刘裕的领导下处理政务,刘毅做了青州刺史,何无忌做了琅琊内史,孟昶为丹阳尹,刘道规为义昌太守。
随后刘裕发布了一道命令:“大赦,唯桓玄一族不宥”,凡是追随桓玄的都可以赦免罪行,但是桓玄一族必须死绝。
政治上的统一战线和斩草除根,都在这道命令里了。
进行政治攻势的同时,刘裕派刘毅、何无忌、刘道规等人西征,夏天的时候便诛杀桓玄,彻底清洗了荆州的军事力量,并奉迎东晋安帝司马德宗回建康。
公元405年3月,刘裕正式完成拨乱反正的功业,进位侍中、车骑将军、都督中外诸军事、徐青二州刺史,刘毅做了左将军、何无忌做了右将军、刘道规是辅国将军等等,都享受到丰厚的胜利果实。
这意味着,京口在暂时失败之后,完成了对荆州的绝地反击,成为东晋一家独大的政治集团。
当初谢安经营京口,就是为了制衡荆州和抵御苻坚,现在刘裕统领京口横扫荆州并清洗桓氏势力,便在事实上继承了陈郡谢氏的政治遗产,得到门阀世族的支持,继承刘牢之的军事遗产,得到北府兵的支持。
所以刘裕崛起的时间虽然短,但在风云际会之际,以最快的速度拥有了雄厚的政治军事资源,成为京口的代表、门阀世族和北府兵的代表。
在这样的背景下,谁都不能否认,刘裕就是东晋真正的掌舵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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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国家的掌舵人应该是皇帝,如果大臣成为事实上的掌舵人,该怎么办?
曹操和司马懿的选择是再进一步,登基称帝改朝换代,把不合法变为合法,把暂时的官职转化为世袭的皇位。
现在刘裕也面临同样的选择,明白的人都知道,除了效仿曹操和司马懿,刘裕再没有其他出路。
即便刘裕想效仿霍光辅政,追随他建功立业的人也不会同意的,毕竟他们都清楚,他们的身家地位都是用清洗荆州换来的,谁都不能保证,等他们离职退休以后,不会被另外一个政治集团清洗掉。
只有把刘裕推到皇位上,用改朝换代的方式,把既得利益固定下来,他们才放心。
所以刘穆之向刘裕说了一番话:“晋朝失政日久,天命已移。公兴复皇祚,勋高位重,今日形势,岂得居谦,遂为守藩之将耶?”
你没有退路,我们也没有退路,向前走吧。
而要改朝换代,刘裕必须做两件事。
其一是清洗京口起兵的同僚。
用刘穆之的话说:“刘、孟诸公,与公俱起布衣,共立大义以取富贵,事有先后,故一时相推,非为委体心服,宿定臣主之分也。力敌势均,终相吞噬”。起兵功臣们和你是平起平坐的松散联盟,不是你的臣子,迟早要出乱子。
刘穆之的话是符合历史规律的。司马曜驾崩后,他亲手培养的政治集团能爆发混战,那么刘裕的政治集团,怎么可能安分守己呢?
更何况,司马曜是皇帝,有天然的合法性。刘裕起自布衣,如果没有绝对权力,他的政治集团迟早崩盘。
这个道理,刘穆之明白,刘裕明白,门阀世族和北府将领也明白。
于是刘裕在此后数年时间内,逐渐诛杀刘毅、诸葛长民、孟昶等京口起兵功臣,以及司马休之等东晋宗室。这背后没有整个政治集团的支持,是不可能做到的。
其二是北伐中原。
刘裕讨伐桓玄掌握了东晋军政大权,这份功业塑造了刘裕的政治地位,但也让“复兴晋室”成为刘裕的政治正确,他不可能和桓玄一样,直接废掉东晋安帝司马德宗,建立新的王朝。
要想改朝换代,刘裕必须建立超越前人的功业,堵住悠悠众口,让门阀世族、北府将领、郡县官员都感受到,刘裕就是迁都江南百年以来的第一人,比司马氏更有资格做皇帝。
要建立这样的功业,最佳选择就是北伐。
可以说,刘裕出兵北伐是为政治服务的,是讨伐桓玄以来的政治局势,逼着他恢复中原。
而此时中原各国的混乱局势,也给刘裕北伐创造了绝佳的条件。
公元405年,南燕开国皇帝慕容备德驾崩,太子慕容超继位,任命亲信公孙五楼为武卫将军,参与中枢决策,北地王慕容钟被排挤为青州牧,外戚段宏为徐州刺史。
慕容超的意思是,把靠近皇位的宗室和外戚都赶到地方,提拔没有继承权的外姓大臣处理政务,或许可以保住来之不易的皇位。
但是慕容超的做法,让慕容氏诸王和外戚非常不满,公孙五楼的野心也非常大,想把慕容氏诸王和外戚赶尽杀绝独掌朝政。
于是南燕爆发了一场内战,战败的北地王慕容钟、高都公慕容始、济阳王慕容凝逃往后秦,外戚段宏、征南大将军慕容法投奔北魏,公孙五楼做为胜利者,开始统领南燕朝政,以至于南燕出现了“欲得侯、事五楼”的潜规则。
这样的结果,完全违背了慕容超的计划,所以南燕皇帝和诸王的矛盾,演变成皇帝和权臣的矛盾,乱的一塌糊涂。
公元409年3月,刘裕决定利用南燕局势混乱的机会,统兵讨伐南燕。
他从建康起兵,经淮河、泗水到了下邳,留下船和物资步行到琅琊,一路上所有经过的地方都留下兵力驻守,可谓是步步为营。
而听闻刘裕到来,南燕的公孙五楼建议:
“出兵守住大岘山,堵住刘裕北上的路,消耗晋军的粮草。然后派轻骑兵沿大海南下,断绝刘裕的粮道。等这一切完成之后,再命兖州兵马,沿鲁中南山地丘陵东进。三路兵马围攻刘裕,让他有来无回。”
实事求是的说,如果按照公孙五楼的建议作战,刘裕北伐基本不会有战果。
但南燕皇帝慕容超和公孙五楼的矛盾非常大,觉得听了公孙五楼的建议,便是提高了他的威望,那皇帝岂不是成了摆设?
于是慕容超提出一个截然相反的计划:“吾据五州之地,拥富庶之民,铁骑万群,麦禾布野,奈何先自蹙弱乎?不如纵使入岘,以精骑击之,何忧不克?”放刘裕过大岘山,在平原上用骑兵击败他。
就这样,因为南燕的内部矛盾,刘裕兵不血刃的越过大岘山,直抵山东平原。
而失去关隘险阻的南燕军,被迫和刘裕在平原上作战,导致守没有地方守,打又打不过,半年后战败亡国,慕容超被送到建康斩首。
可以说,刘裕能顺利消灭南燕,一方面是因为能力强悍,一方面是东晋没有掣肘,另一方面是南燕有巨大的内部矛盾。
三个因素,缺一不可。
刘裕消灭后秦收复长安,其实也是同样的原因。
后秦皇帝姚兴的太子是姚泓,但非常喜欢广平公姚弼(三子),时间一长,后秦群臣都不知道将来的皇帝到底是谁。于是他们按照自己的判断,要么支持姚泓,要么支持姚弼。
尚书左仆射梁喜、侍中任谦等人问姚兴:“如果陛下没有废立的意思,那就削弱广平公的势力吧?”姚兴不同意。大司农窦温等人劝姚兴:“陛下您喜欢广平公,不如立为太子?”姚兴不置可否。
后秦皇帝是这样的态度,那么激烈的党争就不可避免。
公元416年春,姚兴病重,支持姚弼的大臣们感觉不能再等了,直接起兵进攻皇宫,杀的血流成河。直到姚兴拖着病体抚慰禁军,才和太子姚泓的兵马联合起来平定兵变,并赐死姚弼。
经过这次动荡,姚兴的命元也消耗殆尽,太子姚泓即位,随即下令搜捕姚弼的党羽,展开血腥的大清洗。
这个时候的后秦面临皇帝换届、群臣人心惶惶、国力元气大伤三大困境,需要几年时间才能恢复正常,但刘裕没有给后秦休养生息的机会。
同年8月,刘裕出动六路大军讨伐后秦——
龙骧将军王镇恶和冠军将军檀道济,统领步兵经淮河、肥水奔向许昌、洛阳。
新野太守朱超石和宁朔将军胡藩攻阳城。
振武将军沈田子和建威将军傅弘之出武关。
建武将军沈林子和彭城内史刘遵考,统领水军经石门、汴河进入黄河。
冀州刺史王仲德指挥前锋,负责疏通巨野河到黄河的水路。
刘裕则统领主力部队,经彭城北上进入黄河,再一路向西奔向关中。
有准备的晋军打没准备的秦军,有稳定政治集团的东晋讨伐朝野混乱的后秦,久经沙场的刘裕对阵未经世事的姚泓,不论怎么看,赢面都是非常大的。
而且就在东晋北伐的时候,后秦的太原公姚懿称帝,齐公姚恢自称大都督,都准备攻入长安夺取皇位。虽然姚泓相继平定叛乱,但毕竟消耗了后秦的大量兵力,减轻了刘裕北伐的难度。
此外定都大同的北魏、定都统万城的夏国,都没有出兵干涉刘裕北伐。
因为北魏大臣崔浩向皇帝拓跋嗣建议:
“裕克秦而归,必篡其主,关中华戎杂错,风俗劲悍,裕欲以荆扬之化施之函秦,此无异解衣包火,张罗捕虎。虽留兵守之,人情未洽,趋尚不同,适足为寇敌之资耳。秦地终为国家之有,可坐而守也。”
崔浩说的很明白,刘裕北伐就是立功名的,灭了后秦就要回去改朝换代,即便留下兵马也守不住关中。刘裕消灭后秦,正好帮我们扫清障碍。
夏国的赫连勃勃也说:“裕取关中必矣。然裕不能久留,必将南归,留子弟及诸将守之,吾取之如拾芥耳。”
他也要利用刘裕北伐立功名的私心,实现自己夺取关中的野心。
在这样的背景下,东晋的北伐军陆续攻克许昌、洛阳、虎牢关、武关、潼关等城池关隘,公元417年8月,王镇恶攻破长安,姚泓出城投降。9月,刘裕抵达长安,把姚泓和后秦礼器送回建康。
回顾刘裕北伐后秦,可以说晋军善战、后秦混乱、东晋没有掣肘是战场小气候,北魏和夏国没有出兵干涉是国际大气候。
五个条件,缺一不可。
不管怎么说吧,刘裕通过两次北伐建立了无人能及的功业,成为南朝第一人,给他的政治生命,奠定了夯实的基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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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裕北伐成功后,到底有没有想过坚守长安,巩固胜利果实呢?
实事求是的说,有,但不坚定。
刚消灭后秦的时候,刘裕想留在长安经略西北,并把东晋的首都迁到洛阳,但晋军将士都是南方人,都想回去论功行赏,不愿意留在西北。王仲德也说:“今暴师日久,士卒思归,迁都之计,未可议也。”
于是刘裕就不提这件事了。
公元417年11月,留在建康替刘裕处理政务的刘穆之病逝,刘裕感到后方空虚,害怕经营多年的根据地出现闪失,便于12月回师建康。
临行前,刘裕任命年仅十二岁的刘义真为都督雍、梁、秦三州诸军事、安西将军、领雍、东秦二州刺史,替他镇守长安,并任命王修为长史、王镇恶为司马、沈田子和毛德祖为中兵参军,留在长安辅佐刘义真。
这两件事再次说明,刘裕北伐是为政治服务的。
在政治利益有保证的前提下,他愿意北伐立功并巩固胜利果实,但在政治利益出现危机的时候,他必然要回到建康,经营老根据地。
对于刘裕来说,长安是锦上添花,建康才是命根子。
而且刘裕离开长安前,给沈田子留下一句话:“今留卿文武将士精兵万人,彼若欲为不善,正足自灭之。卿等十余人,何惧王镇恶。”
王镇恶是王猛的孙子,在关中有极高的人望,又是北伐功臣,在晋军中地位极高,所以“南人皆忌之”,为了安抚南方人,刘裕说了那句话,给了沈田子等人诛杀王镇恶的特权。
这件事说明,南人和北人的地域隔阂非常深,而刘裕是偏向南人的。那么即便刘穆之不死,刘裕留在长安经略西北,基本上也是重用南人,无法给北人提供上升通道,更不可能在精神上安抚北人。
这样的话,刘裕经略西北也是要失败的。
从这个角度来看,刘穆之的死,让刘裕在最辉煌的时候抽离出来,避免了北伐速胜速败的命运,把所有可能到来的恶果都留给继任者。
后来的事,正是这样演变的。
公元418年,沈田子诛杀王镇恶,王修再杀沈田子,刘裕留在长安的领导班子崩盘。随即关中大乱,夏国的赫连勃勃攻入长安。
北伐的成果只维持的一年。
那年刘裕已经56岁,不再是那个追着数千人跑的前线将领了,他是京口的领袖、东晋的掌舵人,必须对支持他的门阀世族们负责,对北府兵将士们负责,但不能对天下负责。
这样的历史使命,在刘裕起兵讨伐桓玄的那一天,就已经注定了。
所以听到长安失守的消息,刘裕无能为力,“登城北望,慨然流涕而已”,他必须抛开北方的杂念,开始做一个政治家该做的事。
公元418年正月,刘裕任命族弟刘遵考为并州刺史、异母弟刘道怜为徐兖二州刺史、亲子刘义隆为都督荆、益、宁、雍、梁、秦六州诸军事、荆州刺史,侄子刘义庆为豫州刺史。
他在效仿曹操和司马懿,重用亲族,营立自家门户。
公元418年6月,刘裕进位相国、宋公、加九锡。
公元419年7月,刘裕晋爵为宋王。
公元420年6月,东晋恭帝司马德文禅位,刘裕登基称帝,建立宋国。
除了王导、陶侃、温峤、谢安、谢玄等五位名臣后裔以外,东晋大臣能保留爵位的,无不是追随刘裕在京口起兵并南征北战的功臣们,而谢瞻、谢晦等门阀世族的成员们继续留在中枢辅政。
整整用了十六年的时间,门阀世族和京口功臣们,终于通过改朝换代的方式,彻底夺取了南方的政权,巩固了胜利果实,不用再担心荆州或其他政治集团的反攻倒算。
可怜数十万将士的鲜血,换来一家一姓的尊荣,数百家门阀功臣的富贵。
刘裕固然是英雄,但他在风云际会之际崛起,受到太多的牵绊,毕生做事有太多的不得已。他的两次北伐是永嘉南渡以来最光耀的事,但也是南朝最后的余晖。
六朝何事,只成门户私计罢了。
刘裕和他的政治集团成功了,但他们的成功,也证明了中国的出路不在南方,而是在北方,在那个农牧交错的代北苦寒之地。点击「温伯陵的烟火人间」阅读原文